邱芃苡:文华园(叶圣陶杯省赛获奖佳作)
2023-07-27 17:00:11 来源: 中国校园文学
邱芃苡(福建省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高三)
两面都是烟火气。
一面是觥筹交错,灯光辉映;一面是炊烟迷蒙,万家灯火。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如果你来到这座城,必然会到此广场一游。毕竟这是这座城里少有的繁华地之一,旧商场与新商场隔路相望,暗中较量;高大的圆环形天桥布满绚烂灯带,夺目地架在十字路口上。到处是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从傍晚至凌晨最为热闹,喝醉的酒客红着脸,摇摇晃晃;小情侣牵着手,窃窃私语;学生偷偷化上妆,也学大人模样;小孩哭,大人笑。
但你鲜有机会知道,穿过旧商场后的古早闹市街,穿过菜市场,拐个弯,进入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旧的大门,就可以看到另一番景象——几座灰扑扑的住宅楼伫立此地,塑料棚搭起的保安亭里挂着简陋的风扇,停车场的塑料屋顶虽然常常漏水,好歹有还算坚固的石墙作挡。
这里名叫“文华园”。
不过相隔十数米,却两幅全然不同的景象。
文华园似涓涓细流,瓢盆击响,人气浪漫,楼内生长家长里短的闲话,甜滋滋的蛋饭堪比桂花飘香,也有争吵怒骂,盘碟稀碎,终归于静,纳于夜色。
我的家曾在这个地方,在这众多灰蒙小楼中的某一层某一户,十数年未变。
每栋楼下皆配有门锁,是最早的密码按键,按一下叫一响,磨得没了数字。每次开门,用力一砸,只起到唤醒的作用,而后才可按下门牌号。但我喜欢想象头顶家中门铃同时响起,家人欢喜,奔去摁开的景象;或是当我摁下门铃,楼下的爸爸迫不及待拉开大门回家的景象——这真是最浪漫的开门方式。
楼有七层,每层三户,旧式建筑并无电梯,顺着那生满了锈的楼梯扶手和花斑点点的灰墙一路向上,我常在爬得气喘吁吁的间隙抬头仰望一家又一家各不相同的房门——一楼人家的是桐色木质,上头的透明保护膜过了十多年都没有拆,划出条条长痕;二楼房门内侧常开,透过淡黄的玻璃可以望见里面长长的沙发,和茶几上一年四季不缺的花;五楼的房门最为独特,蓝绿色玻璃里镶着菱形镜,将人脸反射其上,像哈哈镜,变瘦又变胖。再往上就不知道了——我家住六楼。
每扇房门后藏着怎样的故事?这样的问题充盈了我的童年。
四楼有户人家家中儿子是小提琴老师,常有学生上门练习,咿咿呀呀,那个小哥哥年纪轻轻,长得很高,我总抬头望他目光紧随他上扬的嘴角,酒窝一跳一跳。于是向父母宣布——我钟情于小提琴,惨遭拒绝后仍不放弃,在家中举两根筷子,一根放在肩上,一根搭于其上——俨然一副拉琴的模样。
楼中常出现一个小男孩,矮我一个头还多,脸蛋滚圆,每天早晨我去上学时总能看到他坐在我家通往上一层的楼梯上,好奇地盯着我,背后藏一个比他还小一号的小女孩,黑黑瘦瘦,头发稀少蜡黄。后来知道他来自顶楼七楼,七楼只住他们一家——奶奶、爸爸、哥哥、妹妹,从未见过他们的妈妈。妈妈不知为何总是对他们格外友好,家里有了鸡蛋、零食总拿上楼分他们一半,有时也使唤我去跑腿,但我并不乐意——不是我懒,对那两个不说话的孩子我着实没有好感。后来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们的爷爷早死,爸爸是打工的,从乡下来到这里,早出晚归,为了给他们的妈妈治病。病治好了老婆却跟人跑了,只留两个孩子,平时奶奶照顾。我才终于开始愿意上楼,由此知道七楼家门常开,客厅里一览无余——一张长沙发,一张与其极不相称的小桌子和一台小电视,别无他物,空空荡荡。每回上去,七楼阿婆总热情地要邀我进门坐坐,拿糖给我吃,我看着她脸上沟壑纵横,摆摆手笑着说:“给弟弟妹妹吃吧。”——那一刻莫名有种长大的自豪感。
有天我和往常一样下楼时,没有见到兄妹俩,正奇怪时,忽见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跑出来与我面面相觑,我大声尖叫。楼上立即响起紧密的脚步声,那个小男孩冲下来,英勇地替我赶走了老鼠,一直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女孩还是站在楼梯上,甜甜地咧开嘴冲我笑。
文华园中人与人的联系不光局限于楼中,亦存在于楼与楼之间。
小时妈妈总让我练琵琶,我坐在椅子上抱着琴,看着一张一张毫无新意的数字排成无数组合,手指头在动,心早不知在何方。我喜欢面对房间的窗户坐,这样可以望见对面楼的景象——从我的房间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四楼有户人家,电视从早到晚都在放映,有时我甚至可以看出内容,通常是《甄嬛传》,因为我和妈妈也时常看;从客厅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五楼人家客厅和厨房的分界明显,客厅里挂着绿色的窗帘,厨房每到傍晚就飘出悠悠的白烟,有时他们没有拉上客厅的窗帘,我就可以看到几人围坐桌子打麻将;从书房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七楼有户人家的某间房间总是亮着红光,那是佛台前电动的红烛,只是到了夜晚有些吓人,所以我晚上从不在书房练琴。
相邻楼的六楼和我家一样是一家三口,也是女儿,而且与我年龄相仿。不知从何时两家熟络起来,会相互通过阳台大声呼喊,用晾衣杆勾住物品相互传递——妈妈递过去一套练习册,对面递过来一袋酸菜。但离得太近也有坏处,前一天我与妈妈吵架后第二天总能遭到阿姨的调侃,阿姨与她的女儿亦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两个爸爸聚在一起会经常幽默:
“今天吃火锅还是烧烤?”
“都不要,吃稀饭好,安安静静就好。”
我在文华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彼时从未想过会有搬走的时候,只觉那里就是宇宙间最稳定的一块结构,后来回忆才发现,其实文华园被抛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变化最开始源于五楼,那扇蓝绿色玻璃门后住着的一对胖胖夫妻和他们胖胖的女儿——那个姐姐长得虽胖,但当真好看,皮肤白白嫩嫩,总是温柔地冲我笑,印象中他们一家总是这样笑眯眯的。姐姐上了大学,姐姐结了婚,姐姐生了孩子,他们家中多了孩子的哭声,笑容中多了丝疲惫和幸福,但渐渐,胖胖阿姨开始带着疲惫的笑容有些为难地与妈妈讲她愈发疼痛的背和酸软的腿。那一天终于来临,一日我放学回家后见到五楼房门打开,里面凌乱不堪,一箱婴儿玩具还放在地板上,沙发、桌子还在,但上面空空荡荡。我问妈妈:“他们去哪了?”妈妈笑我傻:“搬走了呗。”
“为什么搬走啊?”
“条件好呀,有钱买了新房子,不用再在这爬楼梯啦,现在哪里没有电梯呀。”
真好,妈妈如是说。我看不懂她眼里亮亮的光,只知道再看不见那家温柔的姐姐和那个可爱的小婴儿,颇有些惋惜。
很快,四楼小提琴哥哥一家也搬走了。走时给了妈妈一袋喜糖,可惜那时我出门上兴趣班并不在家,连新娘长什么样都没看到,那必然是长得跟天仙一样漂亮的姐姐。
有一天妈妈忽然带我去看一栋正在修建的楼,直冲云霄的起重机缓缓地转,楼外蒙着绿色的布。由规划图上看,那是个新式小区,环境极好,绿荫重重,干净整洁,住宅楼是高级的亚黄色,高达三十二层,地下停车场、游泳池、篮球场、足球场,应有尽有,一应俱全,连售楼部都是西欧建筑风格,令人移不开眼。
“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妈妈眼睛弯弯。
我无法违心地说“不好”,两者差距太大。相比之下,文华园就像这座城快速发展的漏网之鱼,广场和这个新式小区才是一体。
我们每天激动地去看那栋新楼一点一点长高,懵懂而新奇地幻想新家的模样,只是每天回到文华园时我心底有些愧疚——它像落后于时代的老父母,孕育出众多孩子,看他们走向美好的远方,自己却无法离开。
这是个多么残忍但又真实的过程。我看着这一切,心有所悲,但我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在我的想象中,搬走的那天,七楼阿婆应该会带着孙子孙女来与我们道别。
“你们都走啦,就剩我们啦,走了也好,去新小区环境好。”阿婆可能会笑着道,妹妹会乖乖地站在奶奶身后,好奇地打量我们凌乱的家,一如我看五楼胖胖姐姐一家搬走时的样子。
“是呀,都搬了,十几年前我们来时您就在这儿,时间过得太快了。”妈妈会感慨,给他们留下许多生活用品和吃食,“东西太多了搬不走,您别嫌弃。”
小男孩会在我的房间里探险,见我进去,腼腆小声地说:“我妈妈以后会回来,到时候你有空还要回来玩,好吗?”那应该会是他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但事实上,爸妈搬家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寄宿制中学读书,并未参与这一过程,只是在他们搬完后,我利用周末的时间回家跟他们一起参加了最后一项仪式——从车的后备箱里象征性地挑出几个小包小袋,卡着零点进入新家的门。“这叫过户。”妈妈如是说。
“从此我们就正式住进来啦!”
我看着全新的家具,看着熟悉的摆件、书本、衣服因为换了位置生出一丝陌生。我们给文华园还剩了些什么?我绞尽脑汁地想。当我躺在房间床上时,客厅里大人们喝酒的光亮透过门缝挤进来,而几条马路外我的文华园里只有毫无生命的清冷的漆黑。
其实我并未正式地与文华园告别,也从未与小提琴哥哥、胖胖姐姐、隔壁栋一家和七楼阿婆以及她的孙子孙女正式地告别,但我已无机会。我不知道父母是否有与我一样的感受,只是时不时也会在去广场吃饭购物时提议:“要不要顺便回文华园看看?”
只是顺便罢了。
搬家后约摸半年,我的弟弟出生了。他懂事后我和爸妈喜欢向他“炫耀”——在没有他时我们曾在另一所房子里度过十数年欢乐甜蜜也掺杂争吵和解的日子。弟弟很会吃醋,嚷嚷着也要回“文华园”——他记住了名字,尚不知其样貌。
“姐姐,文华园长什么样?”他问我,“和我们家像吗?”
不像啊,当然不像,我在心底说。那里的楼不如这里坚固,那里的绿树不如这里鲜活,那里有很多老鼠和蟑螂,可那是我们的家。
后来一次有机会当真带弟弟去看了一眼,爬到六楼时大家都累得直喘气,我和爸妈边喘边笑,弟弟进去只看了一眼就撅起嘴——“脏”。我和爸妈都明白,那是“我们的家”,不是“他的家”。那天还去看了七楼阿婆,他们一家仍住在那,仍是家门常开,但小男孩已经长得比我高了,他并没有认出我,我差点也没认出他。小女孩也高了不少,头发很长,扎成两个马尾辫,腼腆地笑。
我从各个房间的窗户向外望,从前觉得还算高的楼现在都矮了不少,熟悉的那几扇窗也找不到了。
但我仍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自房间里出来,趴在窗户上,认认真真地端详这个世界。
(指导老师:高良连)
【点评】散文给我们提供了最为广阔的写作空间,其取材自由、笔法灵活,不拘一格而韵味绵长。雄浑之美,哀婉之巧,厚重之思,博识之辩,只要真、善、美,皆为好篇章。本文最可令人喝彩的,是巧妙的构思,其举重若轻,显示了作者不同凡响的作文素养。反映时代变迁和发展,常规思维大都会选择宏大叙事,表象书写;而本文作者却以一个多思善感的小女孩之视角、感觉、联觉,通过反映日常琐碎,使她所表现出的发展变化,不单有物质层面的由贫变富、由陋变美,还有人情层面的由亲密变疏离,让笔触深入到生活的本真,反映出了生存的底蕴。结尾一笔,颇见功力,余韵绵长,可思可品。本文获省级一等奖。(张宗涛 作家、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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